如是卿闻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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乌头马角(上)

暖风和煦,春日里很好的天气。虞啸卿去军部开会,晚了一年的美援终于真的快到了,于是他的心情也很好。

随性赶了司机下车,他亲自开车去美军训练基地接在此特训了俩月有余的小子们。

堂堂一师最高指挥官单独行动,实在冒险。但走出营地的张立宪们一见他们的师座,个个欢呼雀跃,谁也没想到这其中的不妥当。

回程照例是张立宪开车,其余小子们挤在后座。何书光拉起琴来,是一首美国的曲子,欢快活跃。年纪小的几个迫不及待地向师座“汇报”训练的成果,七嘴八舌的,一句也听不清。直到虞啸卿用横藤敲了敲何书光的琴,示意听琴,才安静了会儿。

张立宪看到他们师座今日一直上扬的嘴角,似有不同寻常的好心情,不住偷看他。虞啸卿并没有打算瞒着他们,大方告诉他们:美国武器快到了。于是吉普车上又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。

车到禅达镇上大祠堂的开阔地时,年纪最小的周明清提议道:师座师座,这里有地方,咱们来打球吧!

他们刚从美军训练营里学会了打橄榄球,正跃跃欲试,车上也带着一只橄榄球。

虞啸卿十多岁在外留学时是打过橄榄球的,此时也来了兴致,当即解下武装带,脱了军装外套。

小子们更是兴奋不已,很快分成两队,分别由虞啸卿和张立宪带队。多出一人,何书光主动要求去一旁拉琴为大家当拉拉队。

张立宪在他们师座面前一贯谦恭顺从,但球场如战场,他一眼不错地盯着敌队队长,防守寸步不让。

虞啸卿好不容易抢到了球,一转身便被张立宪抱住了腰,怎么也挣不开。他感到背脊一处湿热,是张立宪在上面吐出的热气。他觉出点痒,只好把手里的球抛了出去,回身轻轻打了一下张立宪头上的帽沿,笑骂道:臭小子,就盯着老子是吧!手上一用力,把人推开。

正好球回来了,落在张立宪身边,虞啸卿大喊:快快快,摞上!摞上!于是不管敌队我队,小子们个个往上堆。

虞啸卿退后一步靠在车身上,边用手扇风,边大笑着看着他们打闹。风吹鼓了他身上的白衬衣,他索性又解了一个扣子。

张立宪被压在最底下,仰头看见他的师座在笑,嘴上更为配合地叫嚷起来:压死我了,压死我了。

打了好几个小时的球,他们个个臭汗淋漓,只有何书光还是清清爽爽的。

车回到师部,虞啸卿一马当先地跳下了车。他有几分自己绝不承认的洁癖,打球自然快乐,但现在他迫不及待地想去洗个澡。

张立宪抱起他的师座还落在车上的外套,让其余人回营房去。何书光想留下,但张立宪把自己的行李交给了他,让他帮忙先拿回去。何书光乖乖听话。

等张立宪到师长办公室,已经有人为师座送来了热水。他走进去,办公室里面有一个小隔间,里面有一张行军床,就算是师长的卧房。此时虞啸卿在里面洗澡。

隔间外面的椅背上搭着一件衬衣,大约是虞啸卿进去前就脱下随手放在那里的。

张立宪扬声道:师座!虞啸卿答应了一声:嗯。张立宪放下手里的东西,走到墙角的衣橱前,从里面取出一套干净的衣服,又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。

他来到隔间前,又报告了一声,才进去把衣服和毛巾放在浴桶旁的板凳上。

虞啸卿背对着他,只露出一段细白的脖颈,常年被高高的衣领包裹着,而显出了一点色差。热水让虞啸卿很是放松,他没有回头:立宪,你也先回去洗个澡,休息休息吧。

张立宪应道:是的,师座。他退出去,又看见了那件白衬衣,他停下来,神使鬼差,伸手抓了过来。

这是师座的衬衣,其实是党国统制的,与他们的并无差别。只是师座爱干净,总是换洗,而显得更洁白一些。

衬衣有点潮湿,是它的主人的汗水打湿的;有几处脏了,是手印的印记,特别集中在腰腹处——是他抱他时弄脏的。

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密了,他16岁就跟了他,一个孩子和半大孩子。他会允许他偶尔撒娇,因为那是孩子的特权。他们甚至曾经抵足而眠,战时时局紧张,物资紧张,算不得什么大事。

他在他身边长成大人,长成他的右手,长成小虞啸卿。可是他又把他推开,他说:立宪是我的定国将,而非我的马前卒。他在他的手下独立打了几场小仗,又做了特务营的营长,但偶尔仍时不时地回来做他的副官和勤务兵,没有人会比他做得更合他心意。

他的师座默许了这一切,这是另一种骄纵。

张立宪把衬衣抱在胸前,缓缓低头,直到把脸贴在上面。他的心怦怦乱跳,他闻到了皂粉的香气,汗水的咸味,还有,师座的味道。很淡,于是他更努力地去闻。

张立宪!突然有人在背后叫道。张立宪颤了一颤,连忙转身,是他的师座。他的师座已经换好了衣服,站在门口处,神情凝重地看着他。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。

他连忙把手里的衣服藏到背后,但立刻也知道是掩耳盗铃,他低下头,心乱如麻,不敢去看他的师座的脸色。

他看到那双熟悉的牛皮靴子向他迈来两步,又错开向他右手边行去,在约五步远处站定。

他想解释,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,他没有丝毫剖白内心的勇气,他的师座绝不可能接受!他的师座会怎么想他?他开始害怕,害怕他的师座立刻把他赶走。他无处可去,除了此地,他的生命没有任何意义!

煎熬的沉默,但实际只过了几分钟而已。虞啸卿说话了:从今日起,你好好待在特务营,练好你的兵。我身边有何书光跟着就够了。

张立宪猛然抬头,艰难道:师座…小何还是孩子……虞啸卿厉声打断道:你难道不是孩子?!你以前还怕打雷!我说过,我不缺副官,去做你该做的事。

到此,便已成定局了,哪怕什么都没有说出口。张立宪感到自己的眼眶湿热,咬牙挺着,可泪水还是夺眶而出。

虞啸卿的眉头依然紧锁,但脸上的严厉已经散去,那是他养大的孩子。

正在此时,门口有一阵喧闹,一个人闯了进来——是不成正形的龙文章。他嬉笑着叫了一句师座,然后被当前的奇怪紧张气氛给噎住了。

张立宪用力地抹了一把脸,一碰脚跟立正敬了礼,就往外跑。

龙文章避开他,向着虞啸卿走去,小声问道:张营长这是怎么了?虞啸卿答道:小孩子胡闹。

还在门外的张立宪没有错过这句,他闭了闭眼,勉强收拾好情绪离开师部,回营房去,去做好他的张营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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